桔年以为是自己弄出的响动太大,不由得迟疑了一会儿,可是她站在原地好几秒,爸妈的声音似乎并不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。孩子天性的好奇让她蹑着脚走到门边,偷偷地把耳朵附在薄薄的木板上,只听了一会儿,她就吓了一大跳。
沉重的喘息声在夏日的午后让人一阵胸闷,桔年听出了爸爸的,也听出了妈妈的,他们像是打架,又像是都生病了。她害怕了,脚像沾了胶水似的一步也挪动不得,就这么呆呆地听着那声音逐渐消亡。
谢天谢地,片刻,门的另一面终于传来了妈妈正常的声音,前面有一些桔年听得不是太清,“……再生一个,我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,但是院里计生抓得严,该被处分的吧。”
“处分就处分,要是没个儿子,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意义了。”
“生下来容易,可怎么上户口啊?”
“总有办法的,多托几个人打听打听。”
“当初第一胎要是生个男孩就省心了,现在也不用烦心这事。”
“要不,我们把桔年给送走?”
“呸,好歹是你亲生的,你也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。再说,往哪儿送?又不是个宝?谁肯要?”
“你还别说,我有个主意,要不把她户口转到我姐那儿去,给点儿钱,让她跟我姐他们两口子一起过,我们这边事情就好办了。再不成,给点儿钱,托人开个残疾证明什么的……”
桔年听着,听着,像是懂了,也像是不懂。漂亮的轻纱舞衣,背后好像湿透了,粘在背上,又痒又热。他们在讨论她,还有她未知的敌人。爷爷死了,连爸爸妈妈都不要她了。他们压根就不喜欢自己。
就在这种时候,桔年居然还一个激灵地想起来,还有一场演出在等着她呢。她猫着腰,做了坏事似的逃离出她的家,憋着一口气冲到幼儿园临时搭建的舞台后台。小朋友们已经在候场了,负责他们这个舞蹈的老师一见到她被汗水冲刷得小花猫一样的脸,又是生气,又是松了口气。
舞台上,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在翩翩起舞。扮演公主的桔年踮起脚尖,纱裙白云一样飘扬,她是全场注意力的焦点。
爸爸妈妈起床了吗?他们也来看她表演了吗?她忽然想起,她不该这么闹腾,爸爸妈妈喜欢她安安静静的样子,否则,他们不知道要把她送到哪儿去。
就这样,一个孩子想着她缈不可知的未来,渐渐地,竟然在舞台上忘记了她的舞步。桔年越跳越慢,越跳越慢,到了最后,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,不知如何是好。舞台下一片哗然,她看见了,也听见了。指导老师急得跺脚,不停地朝她打着手势。
哦,她该旋转了,拉着扮演王子的小朋友快乐地旋转。桔年拉起了身边的男孩,一圈,两圈,三圈……转动的时候她什么都忘记了,只记得旋转。就在这个时候,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,大家如此高兴,前俯后仰。桔年忽然发现,扮演王子的小朋友正呆若木鸡地站在舞台一角,那她手里拉着的是谁?
透过身边那男孩脸上的油彩,桔年如梦初醒,被她强拉着转圈的,是父母刚从外地调到本院的一个孩子,他被临时叫来顶替一个星期前发高烧的小矮人。桔年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。
她转啊转,牵错了一个王子。
又或者,她根本不是公主。
白雪公主的故事在笑声中落幕,从此,桔年排斥所有在众人注视下的表演。她慢慢地从蝴蝶收敛成了蛹。